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第三章







“我只是想說,你做得非常好。”傑克說完灌了一大口咖啡。

威爾一聳肩甩掉他的誇讚,好比雨傘抖落水滴。“要找出線索,繼而抓住他,才叫做得好。我對他是誰全無所知。他在我腦中還沒有形象。”

“你給了我們局部畫像。你發現了他打碎玻璃,把碎片嵌進受害者眼中的原因。”

他坐在利茲家的臥室中,犯罪現場的照片散佈在身邊,真相驟然清晰。有一張照片是來自女兒房間的瓷偶,鮮血濺落在它身上。玻璃眼睛出賣了真相。“他需要他們作為觀眾,見證他蛻變為阿爾法。”

歐米伽犯下此類性暴力犯罪的情況極其少見。這個兇手沉迷於轉變的願望,由歐米伽變為阿爾法,由他眼中的弱者變為強者。他侵犯那些歐米伽女性的屍體,在她們丈夫和孩子的屍體面前,以此作為自身轉變的途徑。他無法忍受真正的自己。

每次面對人性中最醜惡的這一類,威爾自然而然地運用共情能力潛入其中,借兇手的邪惡之眼進行觀察。他抑制了這種能力七年多,再度使用它,給他帶來加倍的不適。

“你的小組成員看不到的東西,我也看不到。”

“不,你分明看到了,別人都沒瞧出端倪,你可要相信我,他們努力嘗試過。”傑克從咖啡杯口上方窺看他。“我記起了你抓住加勒特•雅各布•霍布斯之前說過的話。”

“那次不同,當時有人協助。”威爾說完,面部抽搐了一下。

克勞福德看起來像在算計什麽。“來自萊克特。”

“別跟我繞圈子。你在想什麼,直接說出來。”

攤牌的時機到了。“下一個家庭遭到屠戮之前,我們只剩不到兩周時間,我們必須提前找出作案對象。跟萊克特談談,會不會有所幫助?”

“這就是你想要的?”威爾大為光火,握著杯子的指節發白。“你聞出我的發情期快到了,你要我做這些,原因是你認為他必須回應我… …”

傑克•克勞福德還是老樣子,爲了破案把他丟進狼群裏。坐在對面的這個男人一點也沒變。每回他退讓些許,幫傑克辦一個案子,他就又丟失一小片靈魂。

“我只是在問,那會不會有用。”

“我不幹了。”威爾抓起椅背上的外套,徑直走向咖啡館大門。

“你去哪兒?”

“家。我要回家。”

他快步走入停車場,跳進租來的車子,可是由於某些原因,他沒法立即離開。他的呼吸變得急促,再度見到漢尼拔的可能性,在他胸中激起騷動;這給了威爾一個合理的理由,能讓他見到漢尼拔,而又不至令他崩潰。

克勞福德很快出現在車窗外,敲著玻璃。威爾揉揉眼睛,搖下車窗,好聽清他說話。

“另外還有一些事,應該告訴你。我能進來嗎?”

威爾知道他應該捨弃見面的機會,逃離此處。傑克沒等他表示同意,繞著車身走半圈,毫不客氣地坐進乘客席。

“你還記得弗蕾蒂•勞茲拍的那張照片嗎?你躺在醫院裏,身上… …”

“記得。”那是終身難忘的恥辱。

“有跡象表明萊克特試圖利用阿比蓋爾•霍布斯與你交流,我當即採取了措施。我取消她的探視權,接著發佈經過修改的網絡報導。勞茲可不樂意,但她想要獨家新聞,不希望我們向她的競爭對手透露案件細節。”

一種陰暗、不詳的預感爬上威爾心頭。

“我修改了故事,說你流產了。照片給這種說法增添可信性。要把萊克特趕出你的生活,遏止那些臆測,我認為這是最好的方法。正巧你又離開了狼阱。”話中的不 確定因素,很快被阿爾法的自信所掩蓋——這是他經過周密考慮後做出的最佳決定。“我這樣做是爲了確保你的安全。不管你怎麼想,我從沒相信你真的跟萊克特 好。他是個喜歡操縱人心的混蛋。”

威爾一時間說不出話來,喉頭被哽住。“漢尼拔看到了嗎… …他相信了嗎?”

“我親自告訴他的。”傑克聳聳肩膀。“也許信了,也許沒有。”

胸中疼痛似火炎爇燒,令威爾啞然。他對萊克特根深蒂固的怨怒燃燒到極致,砰地一聲化爲劇痛。他不知該說什麼,或是做什麽,甚至想什麽。他在想像中看到傑克 •克勞福德走在巴爾的摩國家精神病犯罪醫院昏黑的走廊裏,兩邊是裸露的磚牆,往前,繼續往前,走到關押漢尼拔的囚室前。傑克,等到萊克特問起威爾,給他一 記沉重打擊,他那麼渴望的東西,他甘願進入地獄而換來的東西,不在了。

或許就是這種悲觀的想法迫使漢尼拔瘋狂地向他發送信息,哪怕需要通過一些心理非常扭曲的人來做到。事實是威爾從未回應,從未探視,從未申請配偶的權利,大約確證了傑克的話。這一念頭竟然教威爾無法忍耐。

“我要跟他談話。”激情的話語衝口而出,他趕緊加上一句:“談這名兇手。”

克勞福德輕快地一點頭。“沒問題。我會儘快安排好。你的下一次發情還有多久?”

“大約一周左右。或者更短。”

“我去打電話找找關係,儘量安排在明天。我會給你電話。”傑克離開乘客席,關上車門,力道可能比他預計的稍重。

威爾望著他走向自己的車子然後開走。他坐在車中冥思了一個小時,方才的事情震驚得他不知所措,興奮的漩渦在體內迴旋,他為這種感覺而羞愧。


*


“啊,威爾•格雷厄姆,很高興見到你。我想你多半沒有改變主意,還是不願做一些心理測量?這可有益於促進心理學的發展。我有一篇未完成的論文,大有希望發表… …”

他不再像上次遇見奇爾頓博士時那樣消沉和被動了。“不,我沒那麼多時間。”

“好吧。”奇爾頓表情沒變,繼續用一個近視眼小孩觀察動物園的好奇態度審視他。“巴尼,你能給格雷厄姆先生領路嗎?”

一名穿白衣服的大個子看守遵照他的指令,帶著威爾走過一個個囚室,路上告知他需要注意的事項,語調平鋪直敘。最後,伴隨著響亮的撞擊聲,門在他身後鎖上,差不多八年前,萊克特被關進此處,他現在呼吸著相同的空氣。

他深吸一口氣,思忖此刻再轉身逃離是否為時已晚。至少他的腦子在這麼想;雙腿卻自作主張帶他往前走。

有五六個囚室中關著相貌可怖的惡徒,有些人低聲對他喊話,叫他歐米伽,必須要經過那些囚室才能到達擺在走廊盡頭的椅子前。他儘量目不斜視,對那些猥褻的話置若罔聞。

最終,他走到那裏了。站在萊克特囚室前方。在玻璃牆的外側。牆內牆外是兩個世界,儘管只有薄薄的一牆之隔。

漢尼拔躺在床上,床鋪頂著左面的牆壁,囚室內光線黯淡,幾乎只能看清他的頭頂。威爾起先以為他可能在睡覺,很快發現自己錯了,他的頭顱微微動了動,像是在嗅什麽,而後沉重地歎氣。沒有別的動作。

“漢尼拔?”威爾輕輕喚道,幾乎難以成聲。

沉默在兩人之間延展,漫長得好像他們錯失的歲月,那些無法挽回的時間。威爾注意到床鋪一頭的橫杆非常牢固地焊在金屬柵欄上。“他們沒有告訴我,來訪者是你。”漢尼拔終於開口。“奇爾頓博士的另一個把戲。他很熱衷於這些可愛的折磨。”

“我… …我有一個案子。”

漢尼拔閉上眼。“我們又被傑克•克勞福德操縱了,不是嗎?我以為你已經退休。”

“我同意回來參與這起案件。”威爾在盡頭的椅子坐下,那是巴尼為他擺放的。“我帶了案卷給你看… …”

“我不會幫你。走。”

這跟他預想的發展完全不同。威爾微垂下頭,緩緩靠向玻璃牆,移得更近些。靠得越近,配偶的氣味越濃厚,他的心臟跳動得越來越快。

“退後點。”漢尼拔的咆哮不太像他的聲音。

他猛然意識到,這對漢尼拔而言不啻一種可怕的折磨,他隨即產生了罪惡感,口中苦澀,吞咽困難。

“跟我說說話。”

一眨眼間,漢尼拔站了起來,貼著玻璃而立,緊抵玻璃牆面的兩掌壓成了黃色。他的氣色不怎麼好,皺紋變得更深刻,頭髮長了些,不若從前維護得完美,可他大體上仍是威爾記得的樣子。

在他意識到自己做了什麽之前,夾著文件和照片的案卷砸落地面,他的雙手也貼在玻璃面上,強烈的渴望淹沒了他。這樣近,他們挨得這樣近。

“威爾。”漢尼拔輕聲呼喚,威爾融化在那熟悉的目光裏。

牆內的囚徒猝然轉身,優雅地退回牢房深處的陰暗裏,側過身子,負手而立。如此的自控能力,威爾無法做到,此刻也不行。

“那種須後水是小孩會選擇的東西。”他說完,等待著,期盼威爾的回答。

“是的。是小孩選的。”

漢尼拔呼出屏住多時的一口氣,沖威爾用力一點頭。他向裏面轉身,完全背對著威爾,面朝一幅自己的畫作,它釘在坑坑窪窪的灰色牆面上。“伯明翰和亞特蘭大。你想知道他選擇他們的理由,對嗎?”

咒語被打破,威爾拾起掉落的案卷,很有些暈眩。“我認為你知道。”

“你的下次發情還有不到一周,傑克•克勞福德這時把你送到我面前。”他轉身回視威爾,目光灼灼。“你說我們該如何應對?”

“我們沒有時間了,下一個家庭很快就要遭到屠戮。”威爾打開案卷,取出兩個家庭的照片給他看。

漢尼拔佇立在暗影中,靜如一尊雕塑,威爾產生了一種古怪的懼意。這麼多個年頭,與世隔絕,囚禁在狹小逼仄的牢房中,對他的精神狀態也許有影響。他還是威爾 認識的那個人嗎,多年前西伯利亞勞動營中附在他身上的瘋狂,是否已經發展到連他也無力控制的程度?害怕漢尼拔,這不是頭一回,然而即使是他被迫面對漢尼拔 的殺手本性之時,在某種程度上,他清楚漢尼拔不會真的傷害自己。眼下他卻拿不准了,面前的柙中之獅究竟是什麼樣的野獸。

“我可以幫助你。我的確會幫。但我要你做一些事作為回報。”

威爾重重吞咽一口,微微側首,鼓勵他講下去。漢尼拔總算走近托盤,示意他放入案卷推進囚室內,威爾照做了。

“謝謝。”他說。“有少數幾件事物令我無比懷念,比如隱私和令人愉悅的陪伴,威爾。你大概不会感到惊讶,它們在這機構內極其缺乏。我會講出我的見解,同時幫助你理清思路,就如過去的舊時光。但是必須在絕對的隱私環境內。”

威爾沒能立即悟出話中含義,稍後才明白他的暗示,頓覺有千斤巨石壓頂。“不行。”他喘息道。“沒時間了。”他不會向法庭申請與配偶進行私密接觸的權利,雖 說他明白漢尼拔提出要求的緣由——這是一項憲法保障的規定,發情期的交配有絕對的隱私權,任何政府機關都無權竊聽或從鑰匙孔偷窺一眼。“不可能做到。”

漢尼拔在他的床鋪坐下,雙臂交抱,顯得對自己的要求很滿意。“你時常夢到我嗎,威爾?”

聽了這話,不可控制的顫栗順著脊椎竄下。怎會不夢到。無論晝夜,他在舌尖嘗到的仍是漢尼拔的味道。那味道永恆不變。

威爾未加思索,三步並作兩步逃了出去,迫切想要暢快呼吸,想要遠離此處。他沒有停下來跟奇爾頓說句話,擠開擋道的人,一直跑到停車場。他趴在某處的欄杆上,臉上寫滿悲苦,不知何去何從。



本章完



作者對牙仙案的改寫很有趣,由人蛻變為龍,被巧妙地轉化成了由歐米伽蛻變為阿爾法,ABO設定還能這樣玩!


這一章萌點可多了,我最喜歡的三處分別是隔著玻璃牆的碰觸,關於須後水的詢問——化用了紅龍電影中“atrocious aftershave”的對話(這一段的拔叔好IC啊,難道我產生錯覺了),還有那句“你時常夢到我嗎,威爾?(Do you dream of me much Will?)”。小說中的原文是:"Do you dream much, Will?"

重寫原作劇情,就是這麼有趣的事情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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